变身小说男变女嫁人完本,变身小说男变女嫁人完本古风文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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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:插好了“笼子”盼“鸟”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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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于家屋子一说到盖屋、指的就是土坯屋。顶上挂瓦的屋倒是有几口,砖瓦到顶的一口也不见。有几户条件好的不是盖不起好屋,而是不愿露富——吃好东西能偷着往下咽,住好屋没法藏起来。再说,脱了衣裳往被窝儿里一钻,好屋孬屋一个睡法儿;睡在好屋里有烦心的事照样失眠,睡在孬屋里不愁不忧、照样会舒坦得打呼噜。

春风一刮,于占吉家脱的那坯由软慢慢变硬,把坯揭起来、一横一竖、成“丁”字型立起来晾晒了半个多月,坯身子慢慢由硬变干了。为防雨淋,干了就不易再在土场久存,一家人忙中偷闲往家运。

东、西二屋被推倒了,地基整平、夯实了,可于占吉并不急于动工,他想看准了日子再铺线。这日子不是找阴阳先生算,而是自己看。也许说“看日子”并不恰当,说“等日子”才确切。等到什么时候呢?他自己心里有数儿。

“出河工”的刚走,于占吉就为盖屋的事、来和队长于法子请假。出河工就是去完成县、社两级政府,摊派给各大队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工程,包括开挖新沟渠、疏通旧河道等。一般情况下春、冬两季各出一次,特殊情况下也有出三次甚至四次的时候。

可别以为出河工很累,推起土来、清起淤来不光“汗流”还“浃背”,没人愿意去。事实恰恰相反,很多想去的还去不上。要知道,出河工可是队里管饭,只要肚子能盛得下,大窝头随便往里填。为防止社员们争着去、抢着去,大队里设定了许多限制条件:不是整劳力不能去,整劳力中不是男整劳力不能去;一家有好几个男整劳力的按“两丁抽一”、“三丁抽二”。光闺女的户原本就嫌光生闺女,限制女整劳力出河工的土政策一出台,光生闺女的户就更嫌光生闺女了,闺女的爹娘见了街坊们就委屈地说,俺家里没有一个“碗外头要饭吃” 的啊!

都说进了于法子家的门,连碗水也混不出来喝。于占吉刚坐下,于法子就忙着点炉子、涮茶壶,一碗儿一碗儿的茶水攻得于占吉一趟一趟地往外跑——队长家的桌椅板凳坏了他修、缺了他做,哪能连碗水也混不出来喝?是于占吉会巴结当官儿的吗?不是。村里任何一户想做桌椅板凳,他都是有求必应。

“你咋不早盖呢?”于法子说,“眼下队里的棒劳力都走了,想盖屋的户又这么多,怕是人手不够用啊!”

“这家子叫我拾掇木头,那家子请我做门做窗,硬是把我盖屋的事拖到了现在。”于占吉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唉,人手不够就多盖几天,反正后头有的是日子。我打谱儿先请上六天假,盖不起来再过来续假。”

“谁家不盖屋垒房?谁家不娶媳妇、打发闺女?你盘算着几天盖完我就准你几天的假。” 于法子满应满许地说,“整天整日不行,一早一晚我也过去帮你忙活忙活。”

“不不不,”于占吉头摇得象波浪鼓,“你负着个责,公事一大堆,我可不好意思再耽误你那工夫。”

回家后于占吉看了看盛白面的瓮,又看了看盛面子(棒子面儿或高梁面儿)的缸,回头对吉霞说:“今日再推上一天磨,明日正好是个双头儿日子(农历是双数的日子),咱铺线盖屋。”

“咱推了好几天磨了,家里存的这点粮食眼看就要推完了,还不够啊?”吉霞既憷头推磨,又心疼粮食。

“管人家饭只兴剩下,不兴不够。”于占吉说,“一铺下线就没工夫摸磨棍了。”

“等俺大哥、二哥出河工回来,等吉明考完试放了假,咱自家盖不行吗?”吉霞说,“盖坐北朝南的正房,人少了也许不行,盖偏房咱根本用不着外人帮忙。”

别以为被称做“屋“的建筑,就高、就大、就宽敞。于家屋子一带的偏房屋,高个子一伸胳膊能摸着梁,站在炕上一抬脚、一挺脖子能顶着檩,说白了就是能糊弄着把媳妇娶回来就行。被娶过来的媳妇,对这样的屋子既不挑毛病、也不发牢骚,因为自家的哥哥、兄弟娶媳妇,用的也是这样的屋。再说,嫁过来是为自己相中的那个人嫁过来的,不是为屋嫁过来的。

“你一个闺女家懂啥?”于占吉压低了声嗓对着吉霞说,“除了上梁、安檩得叫上几个人搬搬抬抬,偏房我一个人就能盖,只不过多盖几天罢了。可那样做能行吗?真要那样做的话,街坊们会说咱关起门来朝天过。能省的地方省,不能省的地方该扔就得扔,你心眼儿多,别人的心眼儿也不少。钱、粮再金贵也不如一个家庭的名誉金贵。”

吉霞无言答对,端起一簸箕粮食倒到了磨顶上。

要铺线就得先量好尺寸,在房基的四角各楔上一个木橛子。于占吉举起斧子“吭哧吭哧”只几下,就把邻居们“叫”了过来。

“下手啦?得亏我今日没去赶集的。”前邻的一位老哥说。

“自打你运上坯来,俺俩就时不时地(经常)在你门前晃悠,心想该铺线了、该铺线了,可就是不见动静。”隔位前邻的两位老哥说。

“打的那谱儿是早盖,今日这事儿缠身、明日那事儿裹脚,一直拖到现在。”于占吉说,“正打算去叫你们的哪!”

说话间又进来了好几个,于占吉见有人想掏荷包,忙对吉霞说:“快去把那盛烟卷儿的盒子端出来。”

“盖屋也不和我说一声,要不是爷们儿不错,这个忙我就不帮!”“假大厨”吴三九提着个破炒勺走了进来。

吴三九游手好闲,他盼着天天有盖屋的、结婚的;嘴上不好意思说,心里也盼着天天有发丧的。他帮忙帮遍全村,他对街坊“一视同仁”。对人家有欠情、和人家有来往的户他帮,烦他的户、不愿搭理他的户他也帮。村里一天之内有结婚、有发丧的,他到结婚的那一家去帮;有发丧的、有盖屋的,他到发丧的那一家去帮。因为“红、白”事儿上的吃喝总盖屋户的吃喝要强得多。

到结婚、发丧的户去帮忙,吴三九抢着钻灶火膛(坐在灶门旁填柴禾)。这活干和歇着没多大区别,并不时有些小油水入肚:厨长用漏勺把炸鱼、炸肉往盆里捞,他这帮灶的一抬身子、顺手拖过一块尝尝咸淡,不算是毛病。

到盖屋、垒房的户帮忙,吴三九就成了“厨长”。盖屋垒房都是吃大锅菜,多放点油就算是好菜,凡围着锅台转的妇女、人人都能当厨长。

吃大锅菜就用不着开小灶,吴三九拿个炒勺来干啥?他帮忙带着炒勺就和有人在放电影的场子上、提前摆个椅子一样,为的是给自己占个座位。

“夜来后晌想摆个场面儿、提前请请你这大厨,” 于占吉说,“都怨我在磨屋里转得太累得慌,手一推饭碗、头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。”

“那还不好办?”吴三九说,“这场面儿也不用补了,送我半斤酒、省下你一盘子菜,两不吃亏。”

“那半斤酒早就给你了!”于占吉说,“那天我请你来陪吴洪敏,未了不是让吉亮连你、带你喝的那酒一块推到你家去了吗?”

“吴三九,你这把炒勺都锈成个铁疙瘩了,还能炒菜吗?”街坊们都凑过来逗他。

“那还不好办?家去拿斤油来我滋润滋润它。要是家里油多的话,再捎带着给占吉叔拿二斤来。”吴三九成天价和街坊们耍闹,嘴皮子上的工夫一般人很难超过他。

饭屋里没有人,吴三九把炒勺往灶前一放,就到北屋里去找吉霞:“妹妹,今晌午咱炒啥菜?”

“炒地蛋(土豆)、炒萝卜条儿。”尽管这几天很热,吉霞还是不得不在连炕灶上蒸干粮,以便腾出饭屋里的大锅炒菜、熬汤。

“光这两样吗?”吴三九吧嗒着嘴四下里看。

“春天里还能有啥稀罕菜?”吉霞没好气地说,“地蛋、萝卜都在饭屋里,你去洗的就行、切的就行,到北屋里来胡转悠啥?”

吴三九摸弄着光头从北屋往饭屋里走,发现四周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。坐在院中的人都有想逗他几句的意思。吴三九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于是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:“你们咋还坐在这里玩儿?盖自家那屋的时候准不这么磨蹭!不多少干上点儿,咋好意思下嘴吃饭?再说,不活动活动身子骨儿,晌午也吃不下去呀!”

尽管人们坐的时候并不多,尽管坐一坐是为了等一等晚来的,齐备齐备一同干。但帮忙的忌讳听到这样的话,他们象被蝎子蜇着腚一样,腾地站了起来。

“慌啥的?齐备齐备再干也不晚。”于占吉最后一个站了起来。他心想,这一回吴三九算是说了句人话儿。按村里的规矩,街坊们来帮忙,户主只有说歇着的权利。啥时候开始干,只能有帮忙的说了算。

街坊们断断续续地往这里聚集。忽然,帮忙的眼前一亮:大运他娘背着一个面袋子走了进来。

“嫂子,你这袋子里背的是面啊还是面子?”吴三九借机凑到她跟前,一边拍打着袋子一边问。

“送来让你解馋的,你说是面啊还是面子?”大运他娘把袋子往地上一蹾,直起身子撩了撩搭拉到额前的头发,一个劲儿地喘粗气。

“你看俺嫂子,带着面来帮忙,这才叫真帮忙、这才叫不是为了吃来帮忙。”尽管大运他娘的背上很干净,吴三九还是打着沾有面的旗号,不停地拍打她的脊梁。

“离我远着点!”大运他娘推了他一下说,“谁家和你一样,帮忙就是为了吃、为了解馋?”

用这样的话损谁,谁都会恼,但吴三九不恼。大运他娘就是知道他不会恼,才敢这样说。

“嫂子,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,我是一为二为:一为帮忙,二为解馋。来帮忙的差不多都和我一个想法,只是我敢说实话,别人爱装模作样罢了。不信你问问,”吴三九冲着那一帮帮忙的说,“我说得对不对?”

帮忙的慌忙低下头找活干,没有一个敢答腔的。小工儿们忙着搬砖、忙着和泥——坯屋的底层需垒上三、五层砖,用以防水防潮——技工们忙着垒、忙着砌。此时,他们心里都在骂吴三九,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。

于家屋子连续多年都是两、三毛钱一个工日,干一天活不够吃一顿饭的。帮一天忙吃个“肚儿圆”还赚个人情,谁不愿意帮忙?当然,说十个帮忙的十个为吃来的,可能有被冤枉的;说十个帮忙的八个为吃来的,可能就有“漏网”的。

“你看你帽子上那土,谁家象你这么邋遢?”大运他娘走到于占吉跟前,摘下他的帽子拍打了几下子,又吹了吹、弹了弹,然后亲自为他戴上。

于占吉低着头嘻嘻地笑:“干这盖屋垒房的活儿,想干净也干净不了去呀”

搬砖的停住步,和泥的抬起头,酸溜溜地斜了大运他娘一眼,并向于占吉投去妒羡的目光。谁都知道干这活儿干净不了去,包括大运他娘。说帽子上有土,只不过是为亲近他寻找借口、向街坊们表明自己现在的身份而已。

“嫂子,快过来帮我打磨打磨地蛋吧,再站在占吉叔跟前不走,就停工、停摆了。搬砖的、和泥的都放下手中的活看你,眼珠子瞪得都快鼓到眼皮外头来了。”吴三九攥住她的胳膊、扶着她的肩膀,绑架似地推到饭屋门口,硬是把她按在了一把小椅子上。

大运他娘恼也不是、笑也不是,想冲他脑袋上戳一下子解解恨吧、他还没坐下,面对着的是他的两条腿,用指头戳他的腿肯定戳不疼,于是她想到了拧。伸手刚捏住他腿肚子上的一小块肉儿,吴三九便夸张地尖叫一声,坐在了大运他娘对面的一把小椅子上:“哎呀我娘唉嫂子,你拧着我那‘工伤’了。”

吴三九的“工伤”是盖大队办公室时留下的。一九五八年下半年,于家屋子所属的临河乡,在一阵阵锣鼓声中变成了临河公社。“爹”改名“儿子”也得跟着改,于家屋子村便改成了于家屋子大队。

叫大队就得有个大队的样子,为应付上头儿检查,大队里决定盖一座能支撑大队门面的四合院:北屋办公室,南屋吹拉弹唱室,东屋青年读书室,西屋老年活动室。为此大队里成立了临时建筑队,所需青壮劳力和技工,从下属两个生产队挑选,吴三九就是一队选送的青壮劳力。盖四合院一不限工期,二不设定额指标,全凭革命热情和大干社会主义的积极性。他们脱坯的脱坯、伐树的伐树;伐下来的树很快变成了檩梁,脱出来的坯很快就晒干了。

打夯、铺线的时候,建筑队队长向大队书记吴明志汇报,说队里预留的麦穰脱坯时都用光了,盖屋所需的麦穰得另想办法。吴明志说,队里没有向社员们借。他把喇叭筒对在嘴上,围村吆喝了一圈儿后,社员们推着麦穰来了、背着麦穰来了,都快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,都快电灯电话、楼上楼下了,谁还稀罕那点儿破麦穰?不到半天工夫,办公室工地旁边就堆起了一个个“蒙古包”似的麦穰垛。

东、西、南、北四口屋同时铺线,同时上梁、上檩,紧跟着就是铺苇箔、铺秫秸箔、上麦穰泥,接下来就该踅檐抹稍了。

“踅檐抹稍,小工儿睡觉。”意思是说,屋顶上这些细活是技工们的事,小工儿们可以趁机歇歇了——说睡觉是夸张,说歇歇也不是一点活儿没有。

“吴三九,和点麦穰泥扔上来。”一个专爱支使他的技工,头也不抬地在屋顶上说。

正常情况下,被点名的小工儿应在干活之前,先将拖着长音儿的“好啦——”二字,甜甜地回敬过去,可这一次没有回音。闲坐在院子里的小工儿们这才发现,吴三九不在场。有人说他今下午压根儿就没来,有人说曾见他坐在一个反扣着的水桶上抽烟,又有人说曾见他倚坐在一摞坯上打盹儿……用不着再“有人说”了,吴三九来不来已不重要,重要的是马上和泥。和泥就得用麦穰。一小工儿拿起包袱,扛着三齿耙朝麦穰垛走去。

小工儿摊开包袱、拉开架势,冲着麦穰垛抡起了三齿耙。一下、两下,第三下刚抡下去,就从麦穰垛里传出一声瘆人的惨叫。小工儿慌了手脚,吓得扔下三齿耙瘫坐在地上。他坐下了,眼前麦穰垛的一角却 “站”了起来。随着粘在身上的麦穰慢慢脱落,钻进麦穰垛里睡大觉的吴三九也显出了原形。他左腿猛地一抬、又猛地一哆嗦,耙齿很不情愿地从腿肚子上溜了下来。要不是叉在耙齿上的那一层厚厚的麦穰充当了“软垫子”,他的腿肚子早就被叉透了。

吴三九的“工伤”大队里虽不认可,但他自己认可。队长派他干重活时他就瘸,干轻活就不瘸,按说这也合乎逻辑,让人难以理解的是,他经常瘸着瘸着就忘了瘸。队里出河工,按他家的情况应是“三丁抽二”,他说为了咱县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,我要带着工伤上工地。只可惜这一次他那铺盖还没卷起来,二弟、三弟已把铺盖卷儿捆到了胶皮车子上。吃不着葡萄、葡萄就是酸的,他抛开出河工吃的天数多不想,只用饭的质量来安慰自己:公家饭比猪食强不了多少,哪比得上私家饭儿有营养?

前天村东头一老人过生日,他享受了两顿面饭两场儿酒;今日于占吉家盖屋虽吃不了那么好,但比起工地上的大锅饭,还是高了一个档次。

“捏一下就疼得你呼天喊地的,比狗砸着爪子叫唤得还厉害,挽起裤腿儿来让我看看你那工伤。”大运他娘听说他那伤疤象个肉疙瘩,捏时却没有这种感觉,如同捏着一块暄肉,于是便想借此机会看一看。反正是嫂子、小叔,兴他动手也兴她动手。

大运他娘要挽他的裤腿儿,他硬是攥住裤腿儿角不放,就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,一帮忙的偷偷跑过来帮忙,他从身后搂往吴三九的脖子向后一拖、向下一按,小椅子从腚底下滑了出去,吴三九被按倒在了地上。大运他娘挽起来一看,腿肚子上明晃晃的,啥也没有。原来,他的工伤根本就没在这条腿上。趁机把另一条腿的裤腿儿往上一撸,花生米似的一点点疤痕露了出来。这疤痕略高出于四周的皮肤,这疤痕越看越不象疤痕,倒更象是一个暗红色的大痦子。

“嫂子,你来帮着我蒸干粮吧!我看今晌午这顿饭,没有三大锅窝头不够吃的。”吉霞不愿意大运他娘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现在街坊们面前,限制她的最好办法、就是把她收拢到北屋里蒸干粮。

“吉霞,趁她还没嫁过来,你就多叫几个嫂子吧,过门儿后你就得叫娘了。”吴三九故意把“娘”字说得很重,音儿拖得很长。

一句话让吉霞闹了个大红脸。

吴三九又凑到大运他娘跟前说:“嫂子,甭管俺占吉叔愿意不愿意,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晚过来几年吧!你一过来我就得改口叫婶子,叫婶子我就捞不着和你闹了。”

大运他娘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:“贫嘴呱嗒舌!叫婶子就能挡住你闹?就是管人家叫奶奶,也挡不住你这号儿的闹。”

“占吉啊,占吉——”外面传来沙哑的叫喊声。

“谁啊?”来饭屋里拿干粮筐的吉霞说,“天都快晌午了,咋还有来帮忙的?”

“这个帮忙的不是来帮着干、是来帮着吃的,现在来不是晚、而是稍微早了点。” 吴三九说,“除了于庆章还能是谁?”

“知不道讨人嫌是咋回事儿!三天两头儿到俺家来要吃的、要喝的。”吉霞因于庆章今日哑了嗓子,没听出他的音儿来。

于庆章拄着一根比他还高的柳木棍儿,颤颤巍巍地进了院子。他的白褂子已脏成了灰白色,青裤子已褪成了灰白色,黑头发变成灰白色,上下一色了;圆下巴颏儿瘦成了尖下巴颏儿,腮帮子塌了下去,腮骨顶儿凸了出来,头发不长、络腮胡子不短,脸和头失去了明显的界限。

于占吉放下手中的活朝他走过去,扶住他的身子、拖过一把小椅子放到他的腚后头,慢慢往下按,在腚触到椅子面的那一刻,于庆章长长地“唉”了一声,好象他这一坐、比干了一阵子重活还累。

“占吉啊,今早晨我又上‘青岛’(清倒在炕上,意在没有饭可供他吃)了!”于庆章哆嗦着嘴唇说,“购买证(粮食供应证)上这个月的粮食,吃到二十头儿(二十号左右)就净了。这几天我东家一口、西家一顿,豁上不要脸了。”

国家的粮食供应证是按人供应,不是按饭量供应。从一岁的孩子到八十岁的老头儿,都是一天八大两。说“八大两”并没有讽刺粮食供应太少的意思,而是因为“十六两”称称刚刚退出市面儿,“半斤八两”还常常挂在嘴边上。说“八两”,人们会误以为是半斤,只有加上个“大”字,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八两。

为防止那些贫困户寅吃卯粮,为防止那些不会过日子的户这个月撑死、那个月饿死,粮站对购粮日期有严格的限定,二月份的粮食、一月三十一号下午也打不出来。

小孩子多的户,大人沾了孩子吃得少的光,日子稍微好过些;于庆章一个人张着两片大嘴唇,一天八大两也差不多能混个大半饱儿,可他每月还得卖上十斤八斤的,换点买烟酒的钱、买油盐酱醋的钱,这一卖,连小半饱儿也小半饱儿不着了。

“庆章叔,先吃根儿烟定定神,我这就把你从上‘青岛’的路上拖回来。”于占吉抽出一支替他点着,见里面也不多了,干脆连烟盒塞给了他。

“占吉啊,你看看有没有我能干的活,”于庆章往四周瞅了瞅,“择菜、洗碗我都行。”

“您坐在这把小椅子上歪不倒、跌不着就算是干活了。”于占吉进屋拿出了四个黄澄澄的棒子窝头,为便于携带,两个一组、头腚相插,摞成了两个“黄金塔”,分别塞进了于庆章的两个褂子荷包里,扶他站了起来。

“看看,看看,我这和要饭的一个样了,人有志气白搭,嘴没有志气啊!”于庆章边唠叨边往外走,“人是铁头饭是钢,一煞儿不吃饿得慌,饿得慌呀饿得慌!”

“庆章叔,到管上梁饭的那天您再过来一趟,我给您几个不用就菜就挺香的油卷子吃。”这句话于占吉虽不愿意说,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。他觉得说了也许比不说更划算:不说,盖屋的这几天他天天来;说了,很有可能只在管上梁饭的那一天来。

“上梁的这天我一准来!上梁是俺老侄子的大喜事,我能不过来看看吗?”于庆章边走边摸弄荷包,好象不摸弄摸弄,窝头就会从荷包里掉出来似的。

按于家屋子一带的风俗,上梁的这天中午是要管一顿面饭的,一口屋上一架梁管一顿,上两架梁也是一顿。于占吉东、西二屋各上一架梁,他原本打算管一顿,因怕人家说他小气、专和帮忙的算计,最终还是定下管两顿。但这两顿饭一天吃,中午、晚上各一顿——两顿面饭放在一天吃、比分在两个中午吃,要省得多。

管上梁饭的这天早晨,来帮忙的人和前一天差不多,早饭却比前一天少吃了一锅窝头。人们懒得咬、懒得嚼、懒得咽,带着一种大病出院不爱吃东西的倦容,你瞅瞅我,我瞅瞅你,彼此心照不宣。

早饭后,来帮忙的街坊明显见多,晃动在院子里的人,一不小心就有点儿摩肩碰腿了。

于占吉早有准备,四大盆面已发得涨出了盆沿、顶着了盖垫。前邻他婶子、前前邻他大娘,前脚接后脚进了院子。盖屋一般用不着女人帮忙,于占吉叫这两个女人来,是为了用她们家的锅。自家这两口大锅今晌午的任务是粉皮炖豆腐,邻家那两口大锅、要想蒸完这四大盆面,任务也不轻。晌午饭晌午歪能做出来就满不错了。

“来几个和俺抬盆的,这么大的面盆俺可治不动它。”婶子、大娘几乎同时说。

闲晃在院中的那些帮忙的正愁着没事儿干,呼啦啦一个盆跟前围过去五、六个,手掌象花瓣儿似的贴盆底围了一圈儿,四大盆面不是抬出去的,而是托出去的。

“占吉叔,你这东、西二屋齐刷刷地竖了起来,我看这上梁饭从你这里开始、咱见见荤腥行不行?”按当下的规矩,管上梁饭既用不着上鱼、上肉,也用不着摆酒,只要热馍馍管饱就行。吴三九知道,他这样提出来于占吉不会直接拒绝,而间接拒绝又正好进入他设下的圈套。

“上梁饭从我这里开始见荤腥不是不行,只可惜你说晚了一步。”于占吉不知是计,继续往圈套里钻,“要是夜来上午你说这话,我打发人去买鱼买肉正赶趟。今日刚过了集,又快晌午了,我到哪里去买的?”

“现在买鱼是不赶趟了,可肉压根儿用不着买,家里就有现成的。”吴三九狡猾地一笑,“鸡肉比猪肉好吃多了,逮过来用刀一抹脖子,把毛一煺,活脱脱一个肉疙瘩。”

一听这话,于占吉吓了一跳,是不是吉霞今早晨忙得忘了撒鸡?他本能地朝鸡窝儿一看,见窝门儿是敞着的,这才放了心:“三九啊,想吃鸡肉你早说,没看见鸡窝门儿敞着吗?短腿的鸡比长腿的人跑得都快,我咋能给你逮着?”

“用不着你去逮。”吴三九朝磨屋里指了指,“不论咋说,这只黑公鸡是你的,我在逮它之前总得向你请示请示。”

“三九啊,今日多亏你提醒,上梁饭上鸡,大吉(鸡)大利。你们吃的是鸡,给我带来的是好运气,各有各的赚头儿。现在我最怕的是你逮不着。老侄子,你可千万要一抓一个准啊!”于占吉知道上了当,吴三九是在先发现了鸡、并有把握能逮着的情况下,才拐弯抹角说了前面那些话、一步步引他上钩的。与其表现出心疼这只鸡的样子,还不如大大方方让他逮。

看着正在啄食的鸡,于占吉觉得奇怪:推磨时撒落的那点点碎粮食粒儿,早就该吃干净了,它们咋就不离磨屋、忙得连头都顾不得抬呢?

趁鸡们吃得专注,吃到了兴头儿上,吃得“目中无人”的时候,吴三九一个饿虎扑食之势冲过去,磨屋里顿时尘烟四起,母鸡们边逃边惊叫,只有大黑公鸡张大了嘴巴一声不吭——它被吴三九捏住脖子、掐住气嗓了。

“再让你吃!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。从我一进门到现在,两个捏碎了的窝头都便宜你这一家子人家了。” 吴三九指着那帮母鸡们说,“它们吃饱了玩儿,你吃饱了死,谁让你自家守着这么多媳妇来呢?连我都有些嫉妒了。享多么大的福,就让你受多么大的罪。”

“逮鸡不叫唤,俺老侄子可真是把好手啊!”于占吉脸面上表现得毫不在乎,心里却着实疼得慌。

被吴三九抓在手中的这只公鸡,是准备用来给吉光做“喜鸡”的。于家屋子一带从老辈儿传下来一种风俗:结婚的前一天,男方要把一对黑颜色的鸡(公、母各一只)送到女方。黑母鸡好买,要是应急到集上去挑一只没有杂毛儿的黑公鸡,有时还真不能如愿。

上年抱窝儿的那两只老母鸡,抱了二十多只鸡,仅有七、八只是公鸡。年前杀的杀、卖的卖,只留下两只:一只准备做“喜鸡”,另一只负责带母鸡。谁知正月十二这天,一个多年不走的老亲戚突然托人捎信儿、说明日要来叙叙旧情。年货底子净了,于占吉不得已凑到了鸡窝跟前,他一边逮那只负责带母鸡的公鸡、一边解劝自己:就让预留的这只“喜鸡”先负责带着吧,等“喜鸡”真成了喜鸡,新一代的公鸡也就长起来了。

现在,“喜鸡”就攥在吴三九的手中,所有解救它的理由都不称其为理由,因为出自户主之口的任何理由,都会被包括吴三九在内的街坊们理解为疼人吃肉。真是哑巴让狗咬了,说不得道不得了。

吴三九把鸡倒换到左手,腾出右手正准备去拿刀时,大运他娘持刀从饭屋里走出来,一把夺过大黑公鸡说:“你这个冒牌儿的厨师还会杀鸡?看我的!”说罢把刀续到鸡的脖子底下,狠狠地、拉锯似地割了三、四下,然后一甩手扔了出去。

帮忙的都停下手中的活,打谱儿看鸡怎样在地上翻滚,怎样越扑棱越没有劲儿,然后一蹬腿儿,任凭开水烫。谁知那鸡被扔出去后,压根儿就没着地,它呱呱地惊叫着,借大运他娘扔它的那股子劲儿,展翅飞到了一截院墙上。原来大运他娘“杀鸡”时刀刃朝外、刀背儿朝里,这种杀法儿,和给鸡的脖子作按摩、挠痒痒没什么区别。

大黑公鸡站在院墙上扑打扑打翅膀,咯咯地叫了几声,差点儿打起鸣儿来。从大黑公鸡挺胸扇翅、摇头晃脑的样子可以看出,它毫无畏惧,似乎在向脚下的人们发牢骚:要杀便杀,死了活了、活了死了地干啥?

大黑公鸡出尽风头儿之后,纵身一跃,跳进了早已等候在墙下的母鸡群里。不过,它再也不领着母鸡们进磨屋,而是小跑着往院外寻食去了。在鸡们看来,人们没有一个好东西,包括喂它们的人在内。

见吴三九想张嘴,大运他娘抢在他前头说:“光知道吃鸡,没看见它和你一样、都穿着一身黑吗?这是给吉光准备下的‘喜鸡’,杀了它不吉利呀!咱让街坊们评论评论,我这话对不对?”

街坊们都说对。吴三九嘻笑着拍了拍大运他娘的肩膀说:“真是官向官,民向民,躬腰的向那弯弯人啊!”

“我可不是光向着你占吉叔,我这话是向着于家屋子所有的人家。”大运他娘面对周围的街坊说,“咱村里脱坯、盖屋时,饭桌上从不摆酒摆肉,这个风俗很好。要是今日咱杀了这只鸡,下一户就有可能杀两只,再下一户就有可能荤、腥全上,往后的上梁饭就变成酒席宴了。盖屋的户手头儿原本就紧,再拿出钱来招待帮忙的,这不叫自家难为自家、自家糟蹋自家吗?大伙儿说这话对不对?”

“对,对。”对盖屋垒房有好处的事,街坊们谁都说对。

“俺嫂子这嘴头儿可真厉害。”吴三九灰溜溜地说,“往后大队干部换届的时候,我串通串通街坊们,选你当妇女队长。”

“甭男队长、女队长的了,”吉霞站在饭屋门口冲吴三九说,“我把菜都替你切好了,快过来炒吧,太阳都冲着正南了。

前邻的婶子、前前邻的大娘领着“炊事班”过来了,四大盆面变成了四大簸箩暄腾腾的热馍馍和油卷子。一阵阵甜丝丝的香气,撩拨得帮忙的直巴嗒嘴。

“中午闹了个‘肚儿圆’,下午不多干点不行了。”几个打着饱嗝儿、摸弄着肚皮的街坊说。这话包含两层意思:一是不多干点对不住户主的大馍馍,二是不多干点消化得慢,晚上那顿热馍馍就吃不了中午那么多了。

梁在上午调正了,檩在上午摆平了;人们和泥的和泥,铺苇箔的铺苇箔,等天黑一遍大泥抹下来,东西二屋就全封顶了。

对于一口屋来说,“封顶”只完成了一半儿的工夫,接下来有的是活:屋顶还得抹二遍泥,还得泥里面墙、外面墙,里面墙干了还得再上一遍细泥;地面儿得整平、夯实,床得做、门得安……不过干这些活时,户主不叫就没有好意思来帮忙的了,只需自家抽空干就行了。

东屋、西屋盖起来了,再加上西北屋,三个儿子三口屋,只差三个新媳妇了。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:“笼子插好了,就缺鸟了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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